科幻作家陈秋凡:人工智能写作时代的到来会终结科幻吗?
作者董
2017年下半年,科幻作家陈秋凡第一次有了用人工智能写小说的想法。当时,机器写作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微软萧冰公司出版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部人工智能诗集,还出现了一些自动抓取信息生成财经新闻的程序。然而,这部小说在逻辑、自然语言理解、人物、情节、结构和语法方面有着非常复杂的要求。目前的人工智能达到这个能力了吗?
最后,陈秋凡帮助艾未未写了一部小说。他与谷歌前同事、创新工程CTO副总裁兼人工智能工程研究所副所长王勇合作,编写了一个算法,训练数据包括他之前的数百万字的作品。人工智能软件生成的内容被插入到他的小说《恍惚》中。
陈秋凡,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和艺术系,科幻作家、编剧、翻译和策展人。美国科幻与奇幻作家协会(SFWA)成员,世界中国科幻协会(CSFA)主席,Xprize基金会科幻顾问委员会(SFAC)成员。他在国内外获得了许多奖项,如星云奖、银河奖和世界科幻奇幻翻译奖。他的作品被广泛翻译成多种语言,他是第一个在许多欧美科幻杂志上发表作品的中国作家。他的代表作包括《狂潮》、《迷幻历史》、《生命算法》等。
《在恍惚中》讲述了上海一天结束后的故事。人类意识处于雪崩的边缘。这位英雄决定在最后一次清醒时还书上海图书馆。通过完成这样的仪式,他证明了他仍然是一个文明人。其中,艾的写作内容是用来表达他在无意识状态下的幻觉。
这部由人工智能参与的小说后来有了一个有趣的插曲。去年春节,原创《收获》的编辑、作家和科技企业家们走来走去,用名为“顾健”的人工智能软件“阅读”了2018年在数十家文学杂志上发表的700多篇短篇小说。这部小说的美,
(即情节之间节奏变化的规律性)
以及结构的流畅。
人工智能最终选择的年度短篇小说是人工智能创作的《恍惚》。莫言的《等待摩西》,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被推到了第二位,尽管差距只有0.00001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只是表明一个人工智能已经准确地从771部小说中识别出另一个人工智能。
陈秋凡认为,这种巧合为一个崇尚理性和逻辑的事件增添了神秘色彩。我们不知道这两种人工智能是如何使用不同的计算机语言、算法和标准来建立共鸣的。
《异化的引擎》,陈秋凡译,花城出版社,2020年6月
《迷失的心》一文被收录在陈秋凡新出版的小说集《异化机器》中。《异化引擎》收录了陈秋凡近年来科幻小说中的九篇短篇小说,从不同的个体到集体的角度记录了神秘的未知力量“异化引擎”对人类文明的影响。
10年后,机器辅助写作可能会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在人工智能写作的背后,它意味着文学本身的界限将不断深化和拓宽。也许我们将迎来一个时代,克拉克说:“所有的先进技术和魔法没有什么不同。”在这样一个时代,科幻小说的地位在哪里,科幻小说应该怎样写?
对此,陈秋凡在新书的后记中给出了一个自称“不成熟的答案”:“科幻或文学,应该回归人类渴望故事的原始冲动,成为梦想的替代品,成为与更古老、更超越、更整体的力量产生共鸣的精神脐带。”
中国科幻与美国科幻:
有本质区别吗?
在10岁之前,陈秋凡就已经和科幻小说有了缘分。当时,他的父亲在一家超声波仪器研究所工作,他经常去研究所的图书馆阅读科技科普书籍,如《知识就是力量》、《科学画报》和《我们热爱科学》等科学杂志,还读柯南·道尔、克拉克和阿西莫夫等作家的科幻小说。小学毕业后,陈秋凡已经是《科幻世界》的读者,这是当时国内唯一的科幻杂志,也是他开始写作和出版的机会。
2017年,他成为了一名独立作家。科幻小说令人费解的吸引力一直持续到现在。
“科幻小说可以给我很多可能性,让我远离我的日常生活,有一定的超验视角,从更大的时间空尺度来看待人类、宇宙和自然。”
陈秋凡在近几年的作品中,开始慢慢地将童年经历、故乡和情感融入科幻小说的写作中,尽管他早年拒绝这样做。
“当一个作家达到一定的水平时,他需要回归自我,发现自己内心隐藏的角落。这些隐藏的角落可能是你真正的力量或创伤,但通过写作治愈创伤并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完整的人是一个通过写作带给我的自我发现的过程。”
《狂潮》,陈秋凡译,读者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8月
在小说《狂潮》中,潮汕地区的文化与传统的父子关系有相当大的空间,而《巴林》则蕴含着成长的隐痛;《盒子里的祠堂》描述了潮汕的祠堂文化,通过人工智能技术虚拟化,可以随身携带。
陈秋凡觉得祠堂不一定代表落后或封建迷信。祠堂可以更有效地将几代人的情感和价值观联系起来。这种联系对于社区扩展文化遗产非常有价值。“我正在讨论如何使用技术。更好地传承传统文化。”
在处理地方问题时,人们很容易反对地方的、传统的和当代的科学技术,进而区分落后和先进。陈秋凡试图在他的小说中打破这种价值判断。如果科幻小说是一种类型,是一种与读者建立的审美契约,我们对科幻小说的理解今天仍然可以被拓宽,而不局限于以前的僵化理解。
这个问题也涉及到中国科幻和美国科幻的本质区别——陈秋凡在采访中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西方的观点倾向于建立二元对立,如先进与落后、原始与现代、科学技术与自然等等。然而,中国的传统观念是不同的。太极,一阴一阳,相互转化,人与自然的和谐,是一种融合与和谐。在近年的创作探索中,陈秋凡越来越认为这是中国科幻或文学能够挖掘和传达的世界观。
然而,在现实中,西方科幻小说创作的基础是相对坚实的。美国科幻作家的数量比中国多,科幻小说的发展历史比中国长,呈现出一个连续的过程。科幻小说在中国的发展是运动的,这导致许多事情重新开始。美国科幻小说遍布全球,这也与好莱坞强大的电影业有关。好莱坞帮助他们将科幻小说转化成电影和电视作品,这促进了它们的传播。
最近,国家电影局和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发布了《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可以说,发展自己的科幻电影和小说也是为了争夺想象未来的权利,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挑战。我们过去是看着美国科幻电影长大的。我们对未来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美国科幻作品中的想象所塑造的,而科幻作品包含了想象和解释未来的权利。8月14日,陈秋凡在思南大厦举行的“星宿与良宵:科技加速时代的科幻与文学”活动上发表演讲,他说:“如果我们只以美国的方式想象未来,这个世界肯定不是一个多元化的世界,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让世界更加多元化。”
异化和加速,
它会让人类远离未来吗?
陈秋凡小说的一个主要主题是围绕科学技术对人的异化展开的。马克思的异化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向劳动者生活的结构性转变。目前,科学技术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成为生产关系和劳动关系链条中的最底层。陈秋凡的小说《未来医学史》以一个戏剧性的场景呈现了这一过程中人体、认知和社会关系的变化。
《未来的医学史》,陈秋凡主编,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7月
科学技术发展下的人的异化是不存在的。自从启蒙运动,甚至文艺复兴,以及200多年的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的生产力和生产效率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人类已经获得了改变自然乃至整个地球的能力,我们已经进入了人类的新时代。在这个过程中,异化随着全球化不断加深。人体、自我意识、时间观、工作观和人际关系都被异化了。
在纯自然状态下没有被异化的人在人类历史上是罕见的。也许尼安德特人是所谓的更纯粹、更自然的人,但他们在与智人的斗争中失败了,一些尼安德特人的基因进入了智人的身体和我们的基因。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一直处于异化状态。
现有的人类中心主义观点认为这种异化是一种进化,我们改造自然的能力在不断提高,这意味着我们适应环境的能力在不断提高,包括预期寿命、教育水平和世界认知水平。
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我们已经进入了所谓的加速时代。加速度代表了一种观点,即人类可以通过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和创新来解决现存的问题。即使新的科学技术会带来新的问题,只要我们进步够快,我们就能不断地解决旧的问题,摧毁旧的结构和概念。加速度现在已经成为社会的主流,尽管它可以细分为左翼加速度和右翼加速度,这两种加速度都有自己强调的权力分配结构,但总的来说,它们是一个观点流派。
然而,从更广泛的角度来看,如非人类中心主义,整个地球将被视为一个大生物圈,一个具有自我调节生命的有机体,即所谓的盖亚假说。在加速发展的趋势下,人类不断从自然中攫取资源,导致许多物种灭绝。后果之一可能是加速自我毁灭的进程。一些家庭认为,今年的疫情是大型生态系统产生的一种对冲手段,目的是对冲人类过度扩张和过快的碳排放。
从这个角度来看,异化是否会导致自我毁灭完全取决于我们的立场和我们讨论问题的时间。也许在我们的一生中很难找到这个问题的准确答案。
今天的科幻小说创作经常反思这个问题:加速是正确的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来规避加速度带来的危险?
科学和形而上学,
不是相反的事情
陈秋凡认为,过度理性也可能是加速症。“人们高估了理性的价值,低估了感性的重要性。文学和艺术是我们用来对抗加速度的工具。包括写作,我要跳出科学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框架,不要写那么‘科幻’,有更多的形而上学的东西,也有更多的文学的东西。”
在陈秋凡看来,许多科幻作品似乎都在钻科学主义的“靶心”,希望用科学理性来解释世界上所有的机制。然而,总会有一些问题,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最近,陈秋帆刚从内蒙古海拉尔回来。他去了一个叫新巴尔虎左旗的地方收风,参加蒙古的公共祭祀日。这里有三座圣山,他们在那里杀牛羊、唱歌、跳舞、摔跤和赛马。核心部分是崇拜山神和举行萨满仪式。萨满最显著的特征,不同于其他宗教仪式,是它的恍惚状态,人们的意识状态突然改变。通过这种改变,他们可以宣称神灵被附身,在别处游荡,并获得一些他们不应该知道的知识或经验。
收集风的经历使陈秋凡更多地思考了科学与形而上学的关系。近年来,陈秋凡一直在阅读人类学、考古学和神经科学,以了解萨满仪式中的出生状态意味着什么:它是人类固有的本性还是后天宗教、文化和信仰赋予的结构?
在陈秋凡的小说中,科学与巫术的并置、宗教仪式感或神话研究的内容经常出现。例如,在《狂潮》中,写的是用赛博朋克来神化人。降神仪式是广东常见的仪式。通过这种并列,科学技术和神话之间的共性可以呈现出来。
陈秋凡指出,“从某种角度来看,科学和形而上学其实是一回事,它们都是理解和解释世界的框架。纵观人类历史,最初有神话和神话,他们是原始人类古人认识世界和解释自然规律的叙事框架。科学是近几个世纪发展起来的话语框架。神话
(包括宗教)
事实上,科学和科学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它们都是信仰体系。简而言之,信念系统提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假设,并做了大量的验证。例如,古典经院哲学证实了上帝的存在。类似地,许多现代科学都预先假定了相对论,并通过实验或数学进行了验证,例如爱因斯坦提出的光速不变或时间不变的假设。\”
《生命算法》,陈秋凡,中信出版社,2019年1月
在陈秋凡看来,科学与形而上学只是选择了不同的信仰坐标系。“我们经常站在一个阵营,本能地抵制另一个信仰体系,这是意识形态给我们的意识形态印记。一些目前很难量化的理论框架在目前可能被视为形而上学,但不排除它们在未来将成为科学。”
随着人工智能写作时代的到来,
科幻小说会结束吗?
近年来,陈秋凡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经历:对他的小说最热情和积极的反馈往往来自“非科幻”读者。也许,这是由类似的问题意识驱动的。
如今,科幻小说越来越受欢迎。外国所谓的主流文学作家的许多作品都可以归为科幻小说,如马塞万最近出版的《像我一样的机器》、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女仆的故事》和最近出版的《见证》,这些都是讨论当前社会问题的有力方式。
然而,与此同时,我们已经看到人工智能也在“提高”它的创造力。如今,在当代艺术领域出现了许多人工智能创作,许多学者对数字人文进行了研究。面对即将到来的人工智能写作时代,陈秋凡觉得没有必要挣扎。“挣扎是没用的。这个时代将会到来。与其被动地等待到来,不如主动去迎接,看看会发生什么。与其等着别人改变我的生活,不如先改变我的生活。至少我还有做烈士的态度。”
星际剧照。
对陈秋凡来说,更好的选择可能是去了解它,拥抱它。但他也强调,我们应该相信人类身上有些东西是机器无法替代和模仿的,比如爱。“星际旅行的结局是‘爱拯救世界’。我以前认为这在好莱坞是老生常谈。现在我有了不同的想法。在理性主义的时代,爱是作为一个标记的东西被消费的,但是事实上,爱有巨大的力量,并且没有方法去量化或构造它。这不仅体现在自我个体的反应上,也体现在主体与客体的动态结构上。只有互动才能产生爱。单方面的爱是爱,但不是完全的爱。”
应该说,现在仍然是科幻小说创作的好时机。核心问题是创新人才和创新水平能否跟上。我们在金字塔的顶端有一个像“三体”这样的作品,我们在塔基也需要很多作品,这样才能慢慢打下坚实的基础。现在我看到许多写传统文学和推理小说的作家来创作科幻小说,他们写得非常好。这可能是我们对未来的希望。”
作者董
编辑张进
校对同一个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