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
3月，一场以奥密克戎为主的本土疫情在我国多地发生。
早在去年12月，天津便在内地“首战”奥密克戎，宣布社会面清零时，感染总数未超过400。
而进入3月，新一轮疫情涉及28省份。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3月19日15时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3月1日到18日，我国本土疫情累计报告感染者超过29000例。加上3月19日和20日两天的感染数，3月感染人数已经突破3万。“最严峻”“最复杂”“疫情形势完全不一样”的表述，出现在多地对疫情的官方研判中。
疫情缘何扩散？病毒变异、传播途径、时间节点、防控心态等等，被认为是主要原因。
面对变异挑战，抗原检测与新版诊疗指南一周内相继公布，为疫情防控提供了新的策略。
（3月21日，新京报推出《抗疫再攻坚》特刊。）
全国多地发生本土疫情
3月19日中午，上海市民周尧（化名）收到了街道的《告居民书》，“结合我街道3月16日至3月17日核酸筛查结果，天平街道所有小区将继续实施闭环管理，并于19日、20日开展新一轮网格化核酸筛查。”
闭环的时间延长了。3月15日，周尧接到的首份通知里写着，闭环管理自次日持续48小时，视核酸检测情况解封，19日原本是解封的一天。新的通知没有提及解封时间。
周尧的朋友中，有的住在有病例的小区，被要求足不出户；有的还能自由活动，给她拍静安寺的照片，原本人来车往的热闹街区，现在几乎看不到人。周尧的区域介于两者之间：可以出门，不能出弄堂。
同一日，上海通报的日增感染者超过了300人。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吴凡称，在上海市重点区域内开展的核酸筛查中，发现了较多感染者。根据感染者数量和时空等特征，要动态调整下一步防控措施。非重点区域人员，也要开展核酸检测。
数千公里车程外的长春，研二学生阚阚（化名）已居家学习了一周。
3月11日，长春市疫情指挥部发布通知，要求停止一切非必要流动，全市小区、单位封闭式管理，学校停课，公共交通停运，机关居家办公，企事业单位停止运营。
当日，吉林省3月累报病例破千，吉林市、长春市两地为集中点。此后4天，该省3月病例突破万人。
吉林农业科技学院的聚集性疫情引发关注，除此之外，在11日之前，阚阚觉得生活平静，没有感到疫情暗流涌动。
小区封闭管理后，两栋楼之间拉上了铁丝网，留下一个出入口。除了做核酸和领物资，阚阚几乎不出门。小区外，服装店、理发店等门店已停业，生鲜超市和药店还开着。
与周尧一样，阚阚也不知道解封何时到来。河北的家人担心她的安全，很希望她回到身边，阚阚反而更加淡定，安慰家人没那么严重，病例大多也是轻症。
在平稳的隔离生活中，周尧和阚阚对疫情并未感到太焦虑。而对于抗疫一线，这轮3月以来在我国多省份相继或同步发生的聚集性疫情，与此前并不一样。
3月1日到18日，我国本土疫情累计报告感染者超过29000例。国家卫健委19日称，吉林省累报超1万例，另有4个省份累计报告超过1千例，还有10个省份累计报告在100-1000例之间。而在此之前，局地疫情鲜少过千，病例破百已足够引发关注。
此外，既往疫情传播链大多单一，而此次，不少地区传播链尤为复杂，有的面临境外输入、省外输入交织的境况。
在山东，青岛、威海、淄博、德州四地发生聚集性疫情，奥密克戎BA.1.1和BA.2同时流行，共有6条传播链，涉及学校、工厂等聚集场所。传染源头目前均不明确。截至19日，该省累计感染超过3000人。
在浙江，从3月3日以来共发生9起疫情，7起为独立疫情，其中4起为境外输入，5起与入境物品相关；在北京，感染者总数未过百，但却发现了6条京外输入传播链。
吉林省、东莞市等官方发布以“最严峻”“最复杂”来形容此轮疫情。山东省疾控中心传染病防制所所长寇增强则表示，自2020年以来，当地与新冠疫情打交道已经超过2年，其间也处理过一定规模的本土聚集性疫情，但进入3月之后，“疫情形势完全不一样。”
全面迎击奥密克戎 难点在哪？
“和之前的预期相比，这次防控难度的确要大一些。”南开大学公共卫生与健康研究院教授孙亚民说。
病毒变异是孙亚民的关注领域。去年奥密克戎刚刚被WHO列入VOC（值得关注的变异株）时，孙亚民便下载了全球的新冠变异株基因数据进行分析。变异位点多、位置重要，奥密克戎从蛋白结构层面具备了免疫逃逸强、传播速度快的特点。之后的业内研究也发现，奥密克戎在人体上呼吸道繁殖加快，进一步增加了传播风险。
“奥密克戎在4周的时间就全面取代了德尔塔的主导地位。BA.2和我们最初关注的（奥密克戎）应当是姊妹关系，传染力更强，有替代的趋势。”孙亚民说。我国没有大规模的本土流行，疫情都是由境外输入，奥密克戎在境外的迅速扩张，也将压力传导至国内。
国家卫健委新闻发言人米锋表示，当前，全球正在经历新冠疫情第四波流行高峰，连续十周每周报告新增病例均超过1000万例，亚洲地区呈现快速上升态势，我国周边有关国家和地区不断刷新单日新增病例最高纪录，疫情传入风险不断加大。
病毒入侵的方式也令人有些意外。孙亚民注意到，这轮疫情中，“物传人”被提及的频率比以往要多许多。
浙江3月的9起疫情中，有5起指向与入境物品存在高度关联性。杭州的“快递疫情”一度引发关注。3月12日，杭州通报顺丰速运余杭中转场已有49名员工确诊。此后在嘉兴、湖州及贵州遵义，也发现了相关病例。
在更早之前的北京首轮奥密克戎疫情中，北京市疾控部门在一系列流调排查后认为，不排除感染者经境外物品而感染病毒的可能。
“奥密克戎是否具备了更强的体外生存能力，我们还没有看到专业文献，这一点有待进一步研究。也有可能是国外流行率非常高，环境中的病毒多，令进口物品的污染风险增加了。”孙亚民说。
奥密克戎无症状感染者增多也为防控增加难度，一旦前期病例没有症状，又不属于重点人群、未被检出，疫情的早发现与溯源会更加困难。
在3月18日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副主任、国家疾控局局长王贺胜表示，时间节点和心态，也是导致本轮疫情流行的原因。
春节假期结束后，学生春季学期开学，企业工人复工，人员大规模流动，加之会议培训、婚丧嫁娶等聚集性活动增加，成为疫情的“传播器”和“放大器”；有的地方认为奥密克戎变异株症状轻，流感化，思想松懈麻痹，有“歇歇脚、缓一缓”的心态，各方面准备不足，常态化防控和应急处置放松了要求。
放开抗原检测、居家自测
就在各地通过大规模核酸检测、流调溯源、社区封控等常规举措应对疫情时，3月11日，《新冠病毒抗原检测应用方案（试行）》（以下简称《方案》）公开，推出了“抗原筛查、核酸诊断”的全新模式。
3月16日，浙江省杭州市，一名志愿者在展示自己检测为阴性的抗原检测卡。/IC photo
从3月12日到16日，5天的时间中，国家药监局通过了12家企业的抗原检测试剂。一家生产企业告诉新京报记者，获批之后，企业内部的生产线进入紧急调整。平日里生产十几个产品的胶体金生产车间，全部切换为生产新冠抗原试剂。
能在获批次日投产，新冠抗原试剂的技术与原料储备并非临时起意。在此之前，我国抗原检测试剂盒的准备已经做了很久，也已在国外上市。
2020年末，欧洲开始进行抗原检测，随着德尔塔“圈地”，全球疫情反弹，抗原试剂的需求逐步增加。境外感染者数量庞大，疫情管控相对松弛，相比核酸检测，简单、低成本的抗原检测是主流手段。而在国内，疫情流行控制在极低水平，高成本但更精确的核酸检测，始终是新冠筛查的常规方式，抗原检测似乎没有“用武之地”。直到此次《方案》正式出台，该企业的上市申请迅速过审。
该企业相关负责人介绍，早在2020年疫情出现后，企业已启动了对新冠核酸、抗体、抗原各类检测试剂的研发。抗原检测试剂需要好的单抗和血清标本，是最后开始研发的，但也在2020年八九月形成了初步工艺。
“我们国家核酸检测的能力是够用的。但奥密克戎传播速度快，抗原检测的应用，是在和变异株‘抢快’。”谈及此时放开抗原检测，上述负责人说，抗原自测不用大规模聚集和等待，更加方便，减少恐慌，在疫情流行地也可以迅速分发使用，尽快得到初步的筛查结果。
“奥密克戎变异株传播更快、隐匿性更强的特点，要求我们的防控措施要更早、更快、更严、更实。”在3月15日的国务院联防联控新闻发布会上，国家卫生健康委疾控局副局长雷正龙提到，推广“抗原筛查、核酸诊断”的监测模式，完善监测预警系统，提高发现的及时性，是强化常态化防控的措施之一。
在连夜紧急开工之后，该企业生产出首批国内抗原检测试剂，迅速装车送往疫区。
3月16日，居家闭环的阚阚从志愿者手中获得了抗原检测试剂，对照说明书完成了自测。
数日之内，抗原检测试剂在吉林、浙江、上海、广东等地陆续出现，电商平台也放开预约。根据国家的方案，地方迅速将这一新检测方式纳入防控策略中。3月20日，北京市卫健委新闻发言人李昂介绍了北京对于《方案》的细化规定，建议市民进（返）京后尽快进行抗原自测。
诊疗方案再迎修订 出入院标准调整
一周之内，宣布调整的不光是检测策略，还有诊疗方案。
3月15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九版）》发布，在既往第八版诊疗方案基础上做了5处主要修订。其中，新冠感染者出入院标准的调整尤其引发关注：新方案首次提出轻症患者实行集中隔离管理，这意味一部分新冠感染者无需进入定点医院住院治疗；出院和解除隔离的标准也同步放宽，由以往连续两次核酸检测阴性，放宽为N基因和ORF基因CT值≥35或两次核酸阴性，将出院后14天隔离管理和健康状况监测，调整为解除隔离管理或出院后继续进行7天居家健康监测。
北京地坛医院副院长蒋荣猛告诉记者，根据对德尔塔、奥密克戎等变异株特点的分析，两个多月前，专家组提交了这份最新版诊疗方案，3月的疫情发展，或推进了方案的落地。
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局长焦雅辉介绍，截至3月15日，吉林省的在院病例共8201例，重型、危重型患者共仅有6名，普通型占比4%左右，95%以上的患者是无症状感染者和轻型病例。
“奥密克戎对下呼吸道的侵袭有所降低，毒力减弱。我们在近期本土疫情中也看到重症率下降，轻型患者越来越多。这部分患者没有必要在定点医院治疗，分类收治可以解放医疗资源。出院标准的调整，也进一步减少定点医院医疗资源的占用，让感染者更快回归正常工作生活。”蒋荣猛说。
还有专家指出，诊疗方案的分级管理，能把医疗资源更有针对性地用于治疗重症，避免个别地区的医疗系统因为感染者迅速增加而不堪重负，甚至出现医疗挤兑现象。
新版诊疗方案发布的次日，吉林省疾控中心应急办主任赵庆龙在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提及了方案的调整；此后一天，吉林大学第二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副主任杨俊玲表示，依据方案，吉林省结合实际情况，对于轻型病例主要采取集中隔离管理或者定点医院集中管理；患者经过治疗后转为普通或者轻型的，也可再转回定点医院集中隔离。
杨俊玲称，随着新版方案的实施及自测病毒抗原试剂盒陆续应用，今后对于无症状和轻型患者集中于方舱隔离观察，可能成为主流。
据了解，目前，吉林省已经建成8处方舱医院和2处方舱隔离点。还有2所方舱医院（5064张床位）、5处方舱隔离点（27555间隔离间）正在建设中。
疫情防控措施针对新情况相应跟进
“总体来看，我国本土疫情还处在发展阶段，多省面临着同时段多地市发生奥密克戎疫情的防控局面。”3月19日，雷正龙做出疫情研判，他同时表示，我国现行的“动态清零”总方针和一系列的防控措施，在应对奥密克戎变异株疫情时行之有效。
“相比以往，这次疫情在数字和范围上，的确‘摆动’会更大。以前病例数可能是0-100，现在是0-1000，个别地区0-10000；以往是一个一个地区相对独立发生，现在在不同地区出现，也有跨区传播。”孙亚民分析，“即便如此，目前的数量相比我国人口基数还是很低的。哪怕是吉林这样日增上千例，通过动态清零也可以控制下来，时间甚至可能比以前更短，因为奥密克戎的潜伏期变短了。”
针对本轮疫情的一些新情况，疫情防控措施也在相应跟进。
本轮疫情中，多个省份出现大中小学聚集性疫情。封闭管理中的校园，正在采取不同形式的管控措施，兼顾防疫要求和学生的生活和学习。教育部及时总结各地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过程中形成的经验和做法。例如，通过定时、不定时对一定比例师生进行核酸抽测，及时发现了进入校园的疫情。这项政策目前23个省区市已经开始推行。
此外，顺丰、圆通、申通、中通等多家快递公司的防疫措施日益严格。多家公司表示，为了构筑严密防护网，每一件快件都要经历多环节消杀。
记者注意到，随着防控举措的跟进，部分地区的疫情已开始出现下行趋势。
深圳市新冠疫情防控指挥部3月13日发布通告，自14日至20日期间，深圳开展三轮核酸检测，全市公交、地铁停运，社区小区、城中村、产业园区实行封闭式管理，全市人员非必要不离深。3月20日，深圳宣布基本实现社会面清零，有序恢复社会生产生活秩序。数据显示，整个广东省在3月13日前后日新增超过200，从18日开始，日新增低于100。
吉林在3月14日日新增超过4000，达到峰值，之后向2000、1000的数量级回落。陆续有患者出院。3月18日晚，长春首批21名患者宣布治愈，回到家中。
3月18日晚10点20分，吉林省肝胆医院，本轮疫情中长春市首批21名新冠肺炎患者治愈出院。图为治愈出院的患者为医务人员竖起大拇指。/IC photo
“奥密克戎的隐匿传播，让防控的介入相对以前较晚，发现时人数会比较多。跟灭火一样。以前是小火星，一口气能吹灭，现在是小火苗，用灭火器也可以扑灭。但不能一片全着火了才扑。”谈及此次全面与奥密克戎交手的感受，孙亚民称，目前需要关心的是，一线、二线城市医疗卫生能力较强，应对疫情问题不大，但对于检测与防控能力较薄弱的城市或农村地区，要防止疫情流行开来。当务之急，是通过大规模核酸检测和相对静止的管控措施，尽快实现社会面清零。
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在19日的发布会上表示，如果能做到及时全员筛查，一般来说，3-4轮核酸筛查基本能达到社会层面病例清零。关键是注意防止遗漏。
兰州大学新冠肺炎全球预测系统在14日发布的预测结果认为，在当前政府采取的及时、有效的管控措施下，内地本轮疫情预计将于2022年4月初得到控制。
雷正龙在发布会上介绍，针对变异株的特点，防控措施要更早、更快、更严、更实。围绕“控频次、降规模、防重症”的目标，各地要进一步强化常态化防控措施。包括坚持人、物、环境同防，推广“抗原筛查、核酸诊断”的监测模式，提高跨地区协查效率，将学校、工厂车间、建筑工地、农贸市场等人员密集场所作为重点严格常态化防控等。
而对于新冠持续变异，譬如“德尔塔克戎”的出现，孙亚民表示，病毒不是变异越多越有优势，能传染给更多人，才是病毒的优势，这意味着传播速度一定要快很多才行。德尔塔克戎目前没有呈现这样的特点，占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规模流行的可能性不大。”
孙亚民说，全球最担心的是出现下一个可突破感染的变异株，但目前还没有发现。对于疫情低流行的国内来说，在监测境外新冠病毒变异的同时，最主要的仍是做好外防输入。
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3月19日表示，实践证明，我国的常态化防控措施能有效防控变异毒株造成的规模性流行。
记者 | 戴轩
编辑 | 张磊 刘茜贤 校对 |刘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