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观察者网 李焕宇 译/菲利蒲(塞尔维亚留学生)]
(当地时间)5月7日是北约轰炸南联盟的第45天,那一天应该是单日轰炸量最大的一天,而且主要针对平民设施。
上午11点半左右,北约用集束炸弹轰炸了尼什的菜市场,造成15名平民死亡60多人受伤。现场发回的视频非常惨烈,当时位于贝尔格莱德的媒体团队第一时间去尼什对这一战争罪行进行了报道,有很多直接在街头拍的视频,现场惨不忍睹。再之后被轰炸的是贝尔格莱德近郊,位于潘切沃的石化公司被炸了,内务部、总参谋部也被再次打击。
在尼什发现的北约弹壳
我当时位于米拉大道的对外信息指挥中心,在等从尼什发回的信息。我想等媒体团队回来然后尽快把所有信息向国际社会公布,那些大的国际媒体已经在现场了,不过他们有自己发布信息的方式,我们当时希望能进一步推动信息传播。在等待来自尼什的团队回来之际,我同时在听业余无线电,这种业余无线电基站相当于当时的一种社交媒体。基于无线电的信息,我们能第一时间从“线上”了解到,何时何地何种目标建筑被轰炸,造成了什么样的人员伤亡,这样我们就能在官方渠道之前马上做出反应。
就在那时,我在业余无线电上听到,在新贝尔格莱德(贝尔格莱德的辖区之一)的中国大使馆被炸了,陷入了一片火海。
我当时不敢相信,于是呼叫了国防部城市指挥中心的米兰·渤日奇。我问他:“发生了什么,怎么中国使馆着火了?”
他说他正在贝尔格莱德大厦,那是一座超过20层的建筑,所以他从高层能看到中国使馆着火了。他接着补充道:“我们好像击落了美国飞机,然后美国飞机掉在了中国大使馆上,导致火灾。”
我当时觉得这难以置信,于是迅速坐车前往新贝中国大使馆所在地。轰炸期间晚上路上空荡荡的,我大概用五分钟就从米拉大道到了中国大使馆,还赶在了消防队和救援队伍之前。当时第一时间从使馆逃出来的人,脸上被轰炸熏的全是黑糊糊的。我协助一些人撤到了离使馆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然后他们躺在草坪上,完全无法正常呼吸,估计是轰炸之后使馆内部缺氧。
喘口气的功夫救援队也赶到了,大概二三十辆急救车,消防队也同时赶到。考虑到新贝比较空旷,道路也很宽敞,他们能够及时赶到然后马上开展救援。
较低楼层的工作人员是先出来的,当时已经在空旷草坪上躺着了,救援队对他们先进行了救治,还有一批工作人员在较高楼层,因为楼内损毁严重加上火灾根本无法下来,所以消防员架起了消防梯对高楼层人员进行救援。很不幸的是依旧有三位中方人员遇难,绝大部分受了伤。
新华社记者邵云环、《光明日报》记者许杏虎、朱颖在轰炸中不幸牺牲
这是一次可怕的暴行,在此之后我们组织了媒体团队拍下了火海中的大使馆。我马上给米洛舍维奇打了电话,跟他说中国大使馆被炸了。
他跟我说:“你现在在哪?”
我回答道:“在新贝,大使馆旁边。”
他紧接着问:“你确定你知道中国大使馆在哪吗?”
我回答道:“总统先生,我当然知道它在哪。我现在看着中方人员受着伤跑出来,毫无疑问他们(北约)击中了中国大使馆。”
这件事(轰炸)难以置信到很少有人真的能相信它会发生。之后国家政要也纷纷赶来,比如塞总理马里亚诺维奇,不少部长,应该还有塞总统米卢蒂诺维奇,当时他们跟中国大使潘占林站在一起,后来这些照片传遍了全球。
不过当时还有一个情况,政要旁边有一个争议人物:一位打遍前南各地的志愿民兵领袖——杰利科·拉兹尼亚托维奇·阿尔坎。我当时不希望他出镜,曾经一次在政要葬礼上,他就与国家高层同台被西方抓到镜头了。作为西方眼中的争议人物和犯罪分子,炸馆时他起初站在了塞总理马利扬诺维奇旁边,于是我让警方的乔维奇上校把阿尔坎挪开一点,这样我们就能有“干净”的镜头。因为我知道如果他出现在镜头里,西方媒体会故意转移话题,然后掩盖轰炸大使馆的这一罪行。
阿尔坎
后来我们就都知道了,轰炸大使馆的是从美国本土起飞的B-2轰炸机,有五枚激光制导导弹击中了使馆。
有一个问题事到如今都没有得到充分的解释和讨论,为什么北约,确切说是美国,要轰炸中国大使馆?我很难相信除了美国还有哪一个北约国家有能力调动B-2轰炸机炸中国大使馆,它是直接从美国起飞,在美国的指挥下进行轰炸的,我甚至怀疑北约秘书长索兰纳都没有参与此事。
美国给出的官方解释是,中情局手上掌握了新贝的老地图,然后说他们在老地图上找到了南斯拉夫防务产品进出口公司(SDPR)的坐标,这是一家负责对外军售的国企,他们以为自己要炸的是SDPR。然后他们把这个坐标给了五角大楼执行轰炸,然而有趣的是SDPR自始至终根本没有被炸过。它的大楼离大使馆只有500多米,但从来没有被纳入过打击目标的范畴。
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就从我们自己出发想想吧,当我们要网购时,在点击支付按钮之前,都会多次确认银行卡和其他信息是否正确。我很难相信中情局在未经确认的情况下,把一个老地图给了五角大楼,然后五角大楼在未经确认的情况下,把指令下达给轰炸机飞行员,告诉他们:“去炸他个五颗导弹”。这不可能,这种解释在我们这叫侮辱智商。
我专门去看了一下北约轰炸中国大使馆前后几天发生的事情,因为我相信这肯定有政治动机,炸馆也的确有导致政治后果,而且跟危机全局各方的政治操作有关联。
5月7日当天,纽约时报发了一篇文章说,美方和俄方达成了一些共识,旨在通过和平协议解决各方在战后的国际参与问题,并且希望和平协议通过联合国在塞尔维亚的同意下达成。也就是说已经有类似1244号决议(北约轰炸结束后签署的和平协定)的文件在酝酿,我认为当时潜在的文本不符合美方利益,而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发动了针对平民的恐怖行径,旨在削弱塞民众的爱国主义和抵抗情绪,从而逼迫塞方接受绝对符合美方利益的协议,显然轰炸中国大使馆拖延了类似1244号决议和库曼诺夫协议的达成。
让我更加确信这一点的是,当时德国总理施罗德在北京,在谈如何通过联合国决议和平解决危机。中国有一票否决权,所以需要和中国直接协商从而取得支持,这些德国和俄罗斯参与的和平进程显然跟中方也有进行磋商,而这种和平进程明显碍了某些人的事儿。
时任德国总理施罗德
第二类经常被提及的炸馆理由,是英国《观察家报》1999年9月提出来的,报道指出当时北约怀疑,甚至掌握了所谓情报,说在大使馆内部存在中方向塞方军队提供情报的窃听中心。有的说法则认为塞军方在大使馆有指挥中心,还有的说米洛舍维奇本人就在大使馆藏匿。这些统统都是假的,最好的证据就是炸馆之后是谁从里面撤出来的,只有中方外交人员,以及在理论上更安全的大使馆内过夜的记者,不然这些记者住在使馆外暴露在导弹下实在危险。毕竟常识告诉我们使领馆是安全的,但可惜事实不是这样。
在炸馆之后,我们马上接到通知说南斯拉夫大酒店被炸,酒店也在新贝,离大使馆大概一公里多一点,于是我们跟记者车队一块前往该地查看情况。我们快到酒店附近时,前面出现了一个轰炸导致的障碍物,我从车上下来去挪障碍物,就在此时在我数十米开外一个炸弹炸了过来,我被冲击波炸飞到了一个警察旁边,而留在车内的人情况比我还惨。乔维奇上校耳膜被震破,卫生部长米莉切维奇也受了轻伤,里斯蒂奇被车窗碎片划伤了脸。
南斯拉夫左翼党主席里斯蒂奇
简单来说,当时我们就意识到有个东西叫重复打击,当时有半个塞尔维亚政府赶到了中国大使馆,包括塞尔维亚的总理和总统,重复打击将直接把半个塞政府一锅端。南斯拉夫大酒店被炸时我们也有记者和政府官员在场,显然有人给(北约)汇报了这一情况,所以北约对同一目标发动了二次打击。
我记得二次打击的时候,波黑塞族共和国塞社会党书记牺牲了,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在大楼内的人,他们没敢相信居然会有二次打击。在这之后我们就开始格外注意,一旦平民目标遭到打击,我们就只能允许必要的直接相关负责人在场,比如救援团队,以及必须被我们保护的媒体团队,不能允许他们有伤亡。
同时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的是,让可靠的媒体报道炸馆事件。如果我真的可以称他们为“可靠”,像CNN、BBC、SKY、FOX这些西方媒体,让他们的媒体向他们的民众传递,他们的国家和军队所造成的后果。
如果仅仅用塞当地媒体,他们又会说这是塞尔维亚的宣传攻势,当CNN拍摄中国被炸使馆并向全球传播时,这与塞方宣传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因为签名的是CNN的记者。
有意思的是在炸馆之后的一天,CNN老总(兼创始人)泰德·透纳对外宣称,需要尽快达成和平协议,以防因失控的轰炸而可能出现的核风险。在此之后我邀请了CNN首席执行官来南斯拉夫,当时的执行官是伊森·乔丹,他亲自去了南联盟亲眼目睹了轰炸的后果,我们还一起去看了被炸毁的中国大使馆,他亲眼见证了轰炸行动的恶劣性。
作者供图
有意思的是同样是这位代表透纳来南联盟的伊森·乔丹,在伊拉克战争时期被迫辞职,因为他在达沃斯论坛上讲,美国军队有针对性的轰炸了记者队伍。
总体来说这场战争的后果是多方面的,之前您问我炸馆现场我的发言,放到今天会怎么看,我觉得说法还是一样的,如今的世界与当时的情况类似。
西方国家只占全球资源和人口的1/8,他们没有资格以殖民主义或帝国主义的方式参与国际事务,但如今的世界与曾经也略有不同,那一些在冷战后以为一个民主、稳定、自由、和平的秩序即将来临的国家也清醒了,他们原以为世界将以合作与和平共处为基础实现共同进步,但事实并非如此。西方在轰炸南联盟之后发动的一系列战争也证明了这一点,比如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亚等,还有针对伊朗的施压以及如今的乌克兰局势。
显然相比于如今的联合国,我们需要一个更有效、更严肃的维持和平的机制,如今的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1999年作为葡萄牙总理参加了对南轰炸。我不相信当时参加对南轰炸的北约19国的领导人有任何公信力去谈论世界和平,更没有资格讨论民主、自由、国际法、和平与国际秩序,因为当年他们已经违背了所有国际秩序的底线。不仅如此,他们发动了一场犯罪式的轰炸,炸死了两千平民,然后用他们的傀儡机构海牙法庭,给真正犯下罪行的人免除了责任。